偶尔,趁着难得的闲暇,我会翻看相册,翻看QQ或微信朋友圈保存的照片,一张张照片中,透着时间的缝隙,一件件往事迎面而来。这些照片,有的时间跨度超过了二十年,有着独立的场景与跌宕起伏的故事;它们,把生活的一个切面呈现在眼前,无声地讲述着我们所经历的人间种种悲欢,酸甜苦辣。
在一堆照片中,我的目光一次次停留在一张照片上:照片中,我留着时下流行的高留海,身着咖啡色的风衣,身披白披肩。而他的留海也是侧吹微卷,上身着黑色西装,下身是黄色的裤子,戴着自然垂下的白围巾……这张照片,把我卷入记忆的深处,让我一次次越过时间的篱笆,走向爱情的回忆之中。
一
比起别人的自由恋爱,我与我老公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用他时不时挤兑我的话来说:“老张,你那时都老姑娘了,如果我再不娶你,你就嫁不出去了。”
我回怼他一句:“如果我不嫁你,你就娶不到老婆。”
哈哈,我们之间算是应了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起我们之间的爱情,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三生石的前世约定,兜兜转转,最终携手共度人生,风风雨雨直到现在。
十八岁那年,我曾意外地暗恋上我们小镇新来的一个邮差,我情窦初开的心田完全被他的模样占满,我独自品尝着一见钟情的酸甜苦辣。其实,我对这个邮差一无所知,更重要的他是“吃皇粮”有单位的人!那时候,人们特别遵循门当户对这个观念,所谓龙配龙凤配凤,尿瓢配粪桶。当然,这话听起来有些糙,但是理不糙。
我十八岁的心中负荷着太多的自卑与世俗观念,一颗被情缘吞噬的心既要吮吸着相思带来的甜蜜乳汁,又要承受着明知成空的苦痛折磨……在无所事事的冬季,我变得越发敏感脆弱,眼泪动辄流下,人也变得痴痴傻傻,瘦了许多。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既不能给我工作也不能给我爱情的家乡更不能让我快乐,为了找回原来的自己,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远远地离开这个伤心地。
就这样,我带着一颗受伤的心一路南下,先后在柳州、张家港、郑州都上过班,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努力工作勤奋做事。一路走来,我拒绝了不少追求者,不是他们不好,而是我始终忘不了那个邮差。在郑州上班时,公司有个湖南的业务员,频频地约我,下雨时为我买来感冒药,口渴时为我买西瓜,早餐为我备好……可是我一次次拒他于千里之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我的心中,别人再挤不上一席之地。
光阴荏苒,六年的时光很快过去了。父母见我仍是不恋不嫁,急了,便四下托人为我介绍合适的对象。我走马观花似的,在请假半个月的时间里,相亲过教师、厨师、裁缝、工人等一干男士。可是,这些男人,没有一个给我“来电”的感觉,见一眼“灭”一个,反正相亲就是不成功,装装样子走走过场给父母看。那时,父母被我气得血压嗖嗖升高。
用我那饱读诗书的父亲训我的原话来说:“华呀,你能不能活得现实点?这世上,有多少爱情是轰轰烈烈的?过日子,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么!”
可是,我的腦子就是一根筋,找不到感觉我“宁缺勿滥”。一时间,家人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们的亲情关系降到零度以下,父母亲也不怎么搭理我。好在,我有班上,离开了家我就如鱼归向了大海,如鸟翱翔于天空。
这年秋天,我过了二十四岁生日。一天,母亲托人带信,说她生病了要我从工厂回去一趟。我风尘仆仆地从郑州赶回去,发现家里正坐着养蜜蜂的杨叔叔与他的徒弟小杨。这两人我都认识,是我父亲的朋友,他们都是养蜂人,一起切磋技术一起结伴外出追赶花期。
我放下背包,为杨叔叔与他的徒弟沏茶,递杯给小杨时,他脸红脖子粗的腼腆样子,让我挺纳闷的。彼时,母亲站在偏房的厨房檐下喊父亲:“哎,水缸没水了,去挑两桶吧。”母亲嗓门同往常一样洪亮,完全不像病人。
我纳闷地向母亲走去,这时,父亲一边起身一边说:“我去挑水,你这么多年没干农活,怕挑不起一担子水了。”
是的,父亲没有说错。作为家中的幺女,我挑水的机会太少了。1000米外的青砖水井,是我们全村人吃水的地方。它冬暖夏凉,喝一口就沁人心肺。这水井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给我的印象是大姐走向它的机率最多。她甩开长辫子,挑着铁水桶,“吱纽吱纽”一路响着。到了井边,用钩担一头钩着铁桶,慢慢地放入井中,左右摇晃几下,就钩起一桶水来。井水离井沿并不深,估计不到半米吧。无论再热的天气,它都不会干枯,一年四季都清清亮亮的,映照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
正在这时,小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跳起来,“咚咚”地越过父亲跑向厨房,仿佛他是一头烈豹,有着闪电般的速度。在父母亲眉开眼笑的注视下,他挑着水桶向大门外走去。我知道,他对于我们家的环境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他和我父母哥嫂是相当熟络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蜜蜂的缘故。
记忆中,我们一个大队部有四户人家养蜂:我家、杨叔叔家、鲁湾一家、石板村一家。平日里,蜜蜂若出现什么患病状况,大家在技术上相互帮忙扶持;若哪里有购蜜的消息,他们就结伴请车,一起把蜂蜜送往哪里。每年夏天一到,四户养蜂人家便会相约请车去外地追赶花粉,近的地方多是湖北、安徽,远的地方有青海、内蒙古、陕西、甘肃等地。四家的拉蜂车到了一个花开绵延的地方后,通常会分散三四里地外,各据一个场地,间隔都不会太远,一来有事可以相互照应,二来在陌生的地方可以走动相聚。
十七岁那年,小杨通过同宗介绍正式拜杨叔叔为师,吃住在他家。杨叔叔离我们家也就五六里路的样子,他打小就跟父亲认识,双方都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来往往间,吃住在杨叔叔家的小杨跟我们一家人也熟悉起来,一旦有什么信息需要通风报信,他就蹬着全身都响的自行车跑到我们家。跑到我们家也罢,可他硬是闲不住,看到地脏了也扫一下,看到门坏了也修一下,看到水缸没水了也挑一下。用我父亲的话来说:“这娃呀,真是好娃。眼神亮堂,憨厚勤快。”
二
看着他抢着去挑水的背影,当着我的面,我父亲又把他夸成一朵花,说他一年四季白衬衫总穿得干干净净,干啥活都是一个好把势,尊敬长辈……如此云云。
彼时,杨叔叔呷着一口茶,突然喊着我的乳名问:“你觉得小杨如何?他现在在铁路上班。”
“挺好呀。”我一头雾水。从我十八岁那年开始,我们虽不是年年碰面,但起码逢年过节也有过三四面之缘,算不上熟络,但好歹也见过。
“你也不小了,你考虑一下他吧!相处一下结婚如何?”看着我长大的杨叔叔说得直接,一点不带拐弯的。恍若间,我想起十九岁那年,好像家里人也提过这档事,当时我一个“炮火”就把这事顶了回去:“我这么小,不想找对象,不想嫁人。”我的话说得很冲,把人一头撞到南墙上。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的心中还想着那个暗恋的人,并为之纠结痛苦不肯放下。
难不成,兜兜转转这六年,小杨也没有结婚?莫非,冥冥之中姻缘真的天注定,让我们在最恰当的时间遇到最恰当的人?婚后,我才知道,那时的他,在感情上也是高不成低不就。不是姑娘嫌他家穷,就是他嫌人家姑娘长得丑。在他的情史中,他最中意的是他的一位顾同学。这位顾同学长得白白净净,个子也不矮。顾同学对他也不错,还为他送来花鞋垫、绣花手绢。两个人眉来眼去中,甚至还偷偷摸摸地看了几场露天电影。可是郎有情妾有意,也抵不过家长的干预,嫌他家里穷,顾同学动摇了,当时给了小杨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想谈婚论嫁,你就在街上盖房子。”那时的小杨,没有能力在街上盖一栋房子,这场恋爱最终无疾而终。后来,顾同学听从她父母的安排,嫁给了我们街道上的一户人家。2010年,当我们家的楼房盖在这位顾同学的斜对面时,我见识了她街道上的那一栋陈旧的平房。听说,她过得并不顺心,丈夫人懒且还好赌,两个人经常吵架,生活过得很拮据。
寻寻觅觅中,岁月皆蹉跎,二十四岁的小杨,又奔向了我家,奔向了我,双方大人又重拾老话题。那时,我横看竖看他,一颗心也没有砰砰跳,拿几句英语试他,他也接不上话,念几句徐志摩的诗他也听不懂。哎,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吧。
“俺不嫁了,当老姑娘一辈子不嫁人。”我又对父母扔下一句老话。
父母一听,急了,那几天一把鼻涕一把泪,以断绝关系、绝食……对我软硬兼施,轮番轰炸。想我,本也是孝顺女儿一个,如此忤逆惹父母伤心难过,实乃罪人一个。我又改口说:“容我考虑一下吧。”父母一见我不再那么坚持,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仓促下,我又回到郑州继续上班。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小杨从东北铁路辞职回家,他直接拧着包来到郑州找工作。他在一家洗衣粉厂安顿好后,突然出现在我们公司的门口。一照面,那一刻,我有些惊呆了:“眼前这个小个子男人,怎么弄得如此寒碜?”且见他身着一件洗旧的蓝色外套,里面的毛衣领子有了破损的毛边,一件泛白的牛仔裤,脚上皮鞋虽擦得很干净,但是有了许多皱褶。
他拘谨地对我笑笑,递过来一个纸袋:“送给你的。”我接过来一看,一条丝巾、一支口红、一个粉饼。说实话,我从来不擦粉饼,但我还是被他的细腻关心触动了一下,本不想接受他的礼物,又怕伤了他的心,想想也收下了。作为回馈,第三天,我就赶紧上街为他买了一套休闲装与毛衣,从价值上来说,我的礼物远远超过他给我买的几倍,但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欠他的人情,不想占別人便宜。周末的夜晚,他来找我时,又给我带过来几个大苹果,我把衣服递给了他,明亮的灯光下,他一脸感动:“让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我们算是亲戚,送给你的。”我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是亲戚?”他对我的话感觉很吃惊,面红耳赤起来。说实话,以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男人这么爱脸红。我的内心微微地触动了一下。
“是的,我们还是当亲戚吧,我还没想好把你当男朋友。”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凝固,失望,讪讪的样子倒让我有些于心不忍。
我以为他后面不会再来找我,但是我想错了。他一到周末还是来找我逛街,时不时为我买些小吃。过马路时,他总让我走在没有车的一侧,对于我喜欢吃哪种水果、零食,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也许,爱一个人可以一见钟情,体内荷尔蒙瞬间上升,但从正常的男女情感上来说,喜欢上一个人,则需要细水长流的时光,通过许多事物堆砌积累起来的情感转变。我对小杨的情感变化,就是通过日常对他一举一动的体会与观察。他让我真正定下心来,是有一次他的抓贼行动。
九十年代往后,正是扒手特别多的时代。某个星期天,我们看了场电影出来,在电影门口,一个高个子男人在水果摊前挤来挤去,他掏出长长的镊子伸进一个妇女的口袋,眼看小偷就要得手,眼尖的小杨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那个小偷的胳膊,大吼一声:“你要干什么?”这个小偷的个子足足比他高一头,可是小杨并不惧怕,双手紧抓着他的衣服。小偷用另一只手一拳捶了过来,小杨本能的一个闪身后退,说时迟那时快,小偷很快钻进人缝里跑掉了。
看着眼前长得并不高大的他,憨厚一笑的样子,我终于不再摇摆不定。从此和他开启了正式男女关系的约会模式。
新一年的元旦过后,农历十一月二十三日的下午,我这个二十五岁的老姑娘,和命中注定的小杨同志走在去乡政府的街道上。那次,我特地化了个妆,穿了一件从地摊上买来的廉价风衣,里面是自织的黄毛衣,他外套一件黑色的西装,里面穿上我为他织的黄毛衣,戴上白围巾。街道上,各店铺商家虽然都开着门,但行人很少,稀稀落落地分散着。寒风呼呼地吹着,但携手相挽的我们,内心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路过街心的一家理发店时,我们相视一笑,一起走了进去,理发师傅为我们吹发定型。我们在镜子里看到焕然一新的自己,又决定去照相。就这样,这张高留海的照片,成为我们新婚的见证,让我们有了一生中最甜美的回味。我们走进乡政府内的民政局,当9元钱的红本一领,两斤喜糖一发,我们从此成为一对合法的夫妻。姐没要彩礼没要房子没看存款,裸婚闪婚把自己嫁啦。
婚后的日子,没有不幸福,也没有特幸福。我看书时他上班,我登山时他睡觉,我吃梨子他吃桔子,我吃面包他咬饼干……哈哈,过日子嘛,不就是相互包容相互退让么?在一鼎一镬、一蔬一饭中,找出融合点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