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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养父是乞丐

文叔送我去上学

我的养父是乞丐

他叫许辉文,我唤他文叔。我没有名字,他就叫我小孩。

我们一起流浪,一起等日出,一起看日落。跟着文叔,我再也不用为活命跟小叫花子抢夺食物。除了讨饭,文叔还会去翻垃圾桶,捡些瓶瓶罐罐,把它们卖了换钱。运气好的话,还会捡到几件像样的玩具。

有一次,我偷偷溜进了一所学校,被人发现后赶了出来。于是,我坐在路边号啕大哭,文叔闻声赶来。我指着不远处的学校跟文叔说,我想进去。文叔看了看学校,并没有说话,给我擦了泪,拉着我走了。

“小孩,你想上学?”一天,我们倚着墙晒太阳的时候,文叔问我。我看着文叔,使劲点了点头。文叔似乎很忧伤。过了很久他才说了句:“好。”

那时我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也没能理解这个“好”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文叔很早就把我叫了起来,说要给我收拾收拾。他给我洗了头,把我打结的头发都剪掉了,还给我换了件干净的衣服。

接着,他也把头洗了,自己把头发也剪短了。参差不齐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奇怪。我们看着彼此的新形象哈哈大笑。然后,文叔带我坐上了一辆客车。

我问文叔:“我们这是去哪里?”文叔说,回他的老家,要带我回村里上学。说完憨憨地笑着,龇着大白牙。我雀跃着,心跟着客车的颠簸起伏了一路。

下了车,我们走了很久,才到文叔的老家。对于文叔和我的出现,村民很惊讶。他们说文叔是个无赖,暗地里告诫我,离他远一点。我才不听他们挑唆,我知道他们瞧不上文叔。

文叔跟大队书记说,他想给我落个户,然后送我去上学。村里不同意,说我来历不明,根本不可能落户。后来,文叔找到了镇上,领着我在镇政府的门口跪了好几天。不知道怎么惊动了一个报社来的记者,那记者说,报社会帮忙,让我们回村子里等消息。

果然,上学问题解决了,学校还减免了我的学费和书费。据说,文叔和我的事登报了,还有善心的企业给捐了款。

能上学了,文叔比我还高兴。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许诺。他说,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知道许诺是个好词。

后来借着一次人口普查,我落了户。那个红色的小本子上,深蓝色的钢笔字书写得苍劲有力:户主,许辉文;许诺与户主关系,父女。我和文叔成了合法的一家人。

村里把文叔父母死前留下来的地还给了文叔。文叔用捐款买了两头小猪崽,他说,等把它们养大,就可以换钱给我买新衣服了。农忙完了的时候,文叔就会跟着村里的工程队到外村找活干。村里人都说文叔脱胎换骨了。

很多人都说:“许诺你要好好学习啊,将来孝敬你叔。”

是啊,我们的生活天翻地覆了,我们不用去讨饭了,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好,这样的日子真好。

不惧流言蜚语

我上初中的时候,村里出现了流言蜚语。他们说文叔老不正经,还说,别看我现在学习好,成天跟个糟老头,长大后肯定就学坏了,全然没了当初鼓励我好好学习时的那般真诚。

人真是善变的动物。我想,他们不过是嫉妒我的漂亮和聪明。我已经不再是刚来村里时的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叫花子,吃了几年饱饭,我胖了,高了,也白了,出落得漂亮了,学习成绩又好,村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比得过我。

文叔接我放学的时候,我跟一个男生打了起来。他骂文叔老不着调,说我们乱伦。我当初并不能完全理解乱伦是什么意思,但我清楚一定不是好意思。我骂男生他们一家人都不得好死,那时候在我心里最狠毒的谩骂就是死。我不算会骂人,因为我从来没有在文叔的嘴里听到过骂人的字眼。

文叔黑着脸,那男生还是怕了,怯怯地退后了几步。

“我们都是自己骑车,就她是那个男人每天接送,一看就不正常。”有学生窃窃私语。“如果羡慕,就让你们的爸爸也来接你们。”文叔换了笑脸跟那几个学生说。

我得意地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干吗要跟他打架?”路上文叔问我。“他说你不好。”我气愤地说。

“那你觉得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他又问我。“不是。”

“以后全当没听见。老天可怜我,让我捡了个闺女。”他乐呵呵地说。看得出来,他相当高兴。

因為这件事,文叔带我离开了村子。他说,这样的环境不利于我的成长,还说,我将来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不希望我被干扰。

从农村来到城市

城里的日子比农村艰难得多。为了我能在城里上学,文叔又耍了一次“无赖”。像他这样的穷人,除了一张厚脸皮,已经别无其他了。

没有了地,所有的吃食都要花钱。文叔干的都是卖命的苦力活。我白天上学,晚上就和文叔一起去翻垃圾桶,找些能卖钱的东西,碰到能用的我们就自己留下。

文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别人学会了蒸馒头。白天,他蒸完馒头,就推到市场上去卖。那时候市面流行一种馒头,叫小康馒头,很白,外观好看,但是口感不如自己家里蒸的。文叔一直用老面来做馒头,蒸出的馒头要比小康馒头好吃,很畅销。晚上我们还是一起翻垃圾桶,捡破烂。

后来我顺利考进重点高中。文叔喝着酒,眼里泛着大片泪花。

慢慢地,文叔的生意越来越好,有了固定客源,好几个单位的食堂都让他送货。有了余钱,他盘了一间很小的店面。我们的生活有了很大改观。

他总是给我很多钱。他说:“丫头,在学校里别委屈自己,尽管花,咱家现在有的是钱。”我不舍得花,我知道那馒头里糅进了他多少汗水。我能报答他的就只有好好学习,让他跟周围的人提起我的时候,脸上有光。

我住校后,他日渐消瘦。我几次回家,都撞见他就着一盘花生米啃干馒头。他说,我不在家,他自己一个人做饭吃没意思。然后,立马起身做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

再后来,我考上大学。我知道他偷偷回村里炫耀了一番,他要让那些当初侮辱我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去学校前他给我买了部手机,当时很火的一款诺基亚。他说:“想我的时候好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手机在学生群里刚流行起来,我知道他其实是怕我在同学面前矮上一截。

快畢业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抱怨说,馒头店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他做的馒头因为是纯手工的,纯粹赚的功夫钱,在机器化生产面前失去了价格优势,订货的越来越少,只能靠零售,根本难以维持,生意日渐萧条。从电话里我听出他的失落和担忧,我笑着说:“老头,我马上就毕业了,该轮到我养你了。”他呵呵地笑着说“好”。

我开始憧憬以后的生活,等我工作了,我就攒钱买个大房子,买一个真正属于我和文叔的家,让他跟其他老人一样,养花遛鸟,过一个舒心的晚年。

他是老天赐给我的福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外企做翻译,收入可观。文叔的馒头店彻底关了,他总惦记着出去打工,到处折腾着找活干。我由着他折腾,因为我知道,像他这个年纪不会有人雇他。

他其实还惦记着回老家种地,但是又担心他走了,我的一日三餐肯定是糊弄着吃。他说我工作压力大,吃不好,人会垮的。外面的饭,又贵又不好吃。

我上班,他就在家做好饭等我下班。但还是会捡破烂,他总要找点事情做才会安心。

再后来,他病了,胃癌晚期。他坚持不住院,说想回老家,人老了就要落叶归根。我知道其实他是怕花钱,他觉得我赚钱不容易。我偷偷问过医生,医生说他这种情况住院已经没什么意义,住院也就是给他减少些疼痛,在心理上求得安慰。

我辞了工作,陪他回了老家。十几年不住人,院子显得格外颓败,收拾花了些时日。我尽量每天都陪在他身边,他最爱跟我提及小时候的事,我们一起讨饭的那段时光。他说,他上辈子积过德,我是老天赐给他的福。

其实,他才是老天赐给我的福。

他总惦念着我的工作,他说请长假领导会不喜欢我的,总是赶我回去。我骗他说是领导特意批的长假,我想休多久都可以。大约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乐呵呵地说“好,好”。

前半生流浪,后半生祥和,他说他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走了,依偎在我的怀里。我叫了声爸,他弯着嘴角,沉沉地睡了。

前几日他精神头好的时候,曾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行卡。他说里面有两万块钱,是想给我当嫁妆的。这些年他挣的钱都供我读书用了,这两万块钱定是他省吃俭用挤出来的。

我还没来得及孝敬他,他还没来得及看我步入婚姻的殿堂。我的泪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悄无声息。

他叫许辉文,他是我的父亲。我叫许诺,我是他的女儿。6岁那年他送了我人生的第一个玩具——一只脏兮兮的长尾猴。我们相依为命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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