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眼睛里的满足
爸15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去世了。结婚后他带着年轻俊俏梳着两根大辫子的妈去了新疆,生下我们兄妹4人。因为人口众多的压力和祖父的历史问题在“文化大革命”中饱受牵连,爸这辈子一直表现得极其节俭自律,谨小慎微。
爸是读过书的文人,很讲究,衣服不见一星泥点油污。爸的讲究是多方面的,换句话说,爸在妈无限的纵容下,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
20世纪60年代,买任何东西都要票。彼时大哥出生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一个团场。妈想吃鸡蛋,爸写了个申请,说老婆坐月子,想买几个鸡蛋。拿到连部,连长在申请上批示:准购鸡蛋10只。爸拿着批条,冒着大雪,去很远的养鸡场买回了10个鸡蛋。妈说,那10个鸡蛋她细细地吃了一个月,妈说起这10个蛋的时候眼睛里面都是满足。
后来家里养了几只鸡,也有鸡蛋吃了。妈很少有机会吃上,家里4个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记得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妈都会煮俩鸡蛋,放在我手心里,这时候,哥哥姐姐都埋头吃饭,假裝不在意。
捧着好时光,回忆到白头
一天农场里来了个卖表的商贩。女式坤表,拇指大小,澄黄黄的金色,说是从外国进口的,200块钱一块。200块钱是笔巨款,家里本来没这么多钱,但碰巧爸把家里的自行车卖了,不多不少正好200块钱,钱就放在抽屉里,爸妈各管着一把钥匙。
买了表的人把袖子挽得高高的,时不时端起胳膊瞄一眼:“哟,都10点30了。”那年头,手表就是时尚富裕的象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买块表先戴着,以后还可以给闺女当嫁妆。”戴表的人冲着妈嚷嚷。“快点吧,那人马上就到别处去了呢。”妈终于抵不住诱惑,眼一闭心一狠就直接奔着抽屉去了。
表当然是假表,除了镀金表面,壳子里全是塑料机芯。
爸和妈为了这块表大吵一架。妈哭着说,“我为你们家当牛做马这些年,这块表就算是打长工的工钱,行不行?”妈其实也后悔,只是说不出苦来,她只会一遍遍地说:“要不是看在4个孩子的份上,怕跟着后娘遭罪,我早就跟你离婚了。”
多少年后,一次闲谈,妈说:“你爸年轻的时候长得可帅了。”时光流淌,妈的记忆像一个筛子,把那么多含泪带痛的灰暗日子统统滤掉,捧着点点滴滴金子般的好时光,一直怀念到白头。
爱情是什么
岁月荏苒,我们都大了。老两口退休后去了深圳,帮儿子带孙子。妈不大喜欢运动,她有关节炎,走多了路膝盖处会疼。爸喜欢到处走动,经常一个人揣着一瓶水,四处游玩,然后再搭地铁回来,回来后就给妈讲他的见闻,妈对爸的讲述总是爱听不听的。两人经常在一起无话,各干各事,只是每到妈牌局散场之时,爸总要到门边张望,若是老等不回来,爸就出去找,只要看到妈的身影,爸似乎就安心了。
爸的正统,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对赌博的厌恶。偏偏妈就喜欢打麻将,执迷而顽固。每每中午吃完饭,妈就在门外坐立不安,左右观望,焦急不安地等待凑齐4个角,好快快地来上场开局。
妈在深圳开了一个小店,有一次拿了店里的50块钱去打牌,爸生生地从她手中给夺下来,说不许拿这钱去赌博。妈就赌气要回老家,大哥就每月额外拿出几百块钱,对爸说:“这是给妈的玩牌专款。”然后又对妈说:“没关系,你拿去输,输光了才叫玩好了。”那天妈回来后很开心,给爸显摆,说赢了60多块呢。
第二天,妈因心梗突然去世,爸捶胸大哭,说:“早知道你这么早走,该叫你痛痛快快地玩牌,我情愿给钱让你输,输多少都不怨你。”
彼时离他们金婚的日子只有两年。而那块花巨款买回来的金表早就不走了,表面上的数字已经看不清,金色的表盘斑驳不堪,露出一块块黑色铁锈,表链断了一截,表把早不知掉哪去了……它一直静静地躺在爸的抽屉里。
世间哪有什么如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般的生死绝恋,爱情自古以来无非就是匹夫匹妇之间微不足道的喜悦与悲辛的统称,一统江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