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1951年4月,一支战俘收容队在参加新的战斗前断了粮。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三天不吃就要见阎王。这支队伍断了粮,每个战士先是发两个土豆填肚子,再后来是每人发两把黄豆。这样过了十几天,就有不少战士虚弱地躺下了。由于长期缺少食用油吃,不少人得了夜肓症,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见,成了睁眼瞎。
正当大家为粮食心急如焚的时候,后方来了消息,说有四百斤大米在一个叫坝子沟的地方,通知部队派人去领取。坝子沟离着营地还有二十来里地,都是山路,很难走。大米不是纸,去取非得要体力好的人,还要冒着被敌机轰炸的生命危险。
队长肖爱民没有说要派谁,他说:“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需要八个人去做,你们谁报名?必须在明天黄昏以前赶回来!”顿时,战士们纷纷报名。屈定云和黄希干也报了名。肖爱民从报名者里挑选出了八个人,把余下的土豆都发给了他们,鼓励他们快去快回。屈定云打量了一下另外六个人,担心地说:“我们这几个体力好的人走了,要是战俘跑了怎么办?如果前方战斗一打响,又有新的战俘送过来,你们怎么能照应过来?我建议,我们去六个人就够了。再说,八个人走在路上,也太显眼了些,敌机容易发现的。”
确实,留下的战士都是体弱的,甚至带病的。要是那些战俘得知看管他们的人走掉了八人,还不集体逃跑?肖爱民犹豫了一会,接受了屈定云的建议,只派出了六个人领粮食。
六个人两人一组,拉开距离赶路,天黑时在坝子沟聚合,将四百斤粮食分别用三只口袋装好,两人一组抬上就往回赶。这天晚上,月亮很圆,路上看得见好走,天上也没敌机,很适合赶路。屈定云和黄希干本身是老乡,一块参军的,平时在部队也常搭伙做事,配合比较默契,这次,他俩根本没有商量,就合伙抬起了一只粮袋。才走出两里来路,前面四个抬粮食的同伴就不见了!
“喂,小黄,你怎么回事啊?抬不动?我的黄豆都给你吃了不少,你就知放屁,不知出力啊。”屈定云虽然着急,还不忘开玩笑。
黄希干喘着粗气说:“屈哥,我眼前黑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两里地,我都是试探着走的,我走得好累啊!”
屈定云大吃一惊,赶紧一松扁担,责怪他:“你知不知道,这些山路都是乱石堆,还有几十米的山崖,一脚踩空,我就会连米带人被你带下山去,我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娘等我回去呢!早知这样,你不要来,今天来时不是有个八选六嘛?你可以要求不来啊。这米今晚弄不回去,明天白天不知怎样的局面!”
黄希干抹了一把虚汗,声音发着抖:“这些天没有摸夜路,我哪知自己也得了夜肓症啊,我知道这粮食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可是我也不想这样。”
没有办法,屈定云自己试着背了一下大米,一百多斤的米袋,压得他根本无法迈步,他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屈定云一个人摸回坝子沟,找管理物资的人要了一小瓶油,一把盐,像捧着心肝宝贝一样回到原地。
两人在山上寻到一间空屋,所幸人去屋空,锅台还在,两人捧了一大把米,放到锅里煮起来,煮好放入油和盐,又去后院找了两个空的泡菜罐子,都盛上,各自吃喝起来。黄希干一边吃,一边担心会不会被部队处理?屈定云说:“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间哪有这个道理?这是军粮,我们是战士,战士不吃军粮吃什么?我来时请示过肖队长的,可以吃的。”
“那就好,等下我眼睛看得见了,我们早点把米抬回去,比什么都强。”黄希干说。
两人连米汤都喝完,仍是不饱,但是两人坚持没有再去动那袋米。等了好一会,黄希干的眼睛仍然看不到路,两人就靠着背睡了。沉睡中,天就露出了鱼肚白。
两人抬着米袋重新上路,走了五里多路,就被敌机发现了。两人把米藏在草丛里,卧倒在树下。等敌机飞过去,再爬起来抬着米就走。可是,敌机很多,这一架过去了,过一会就又来一架,这样躲来躲去,把两人折腾得够呛。照这个速度,等回到营地,肯定是后半夜了。肖队长说了,今天的黄昏前一定要赶回去!
什么叫赶回去?并非是队伍等着这袋米吃饭,而是说不准有什么任务,比如开拔到别处,比如上战场,如果不能按时赶回营地,说不定就掉队了!掉了队,就是异国失群的孤雁。
要想按时赶回去,有一个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丢下大米,两人直接空手走回去,空手走人,见飞机就躲,会比带着大米省事得多。
“我们已走了十来里路了,现在把大米丢掉太可惜了,否则真叫半途而废呢。”黄希干首先不愿意丢掉大米,他说:“这个我有责任,如果不是我眼睛有问题,我们昨晚就回到营地了。这样,我昨晚在那空屋里寻了一只布口袋,本来是担心这个袋子破子替换的。这样,我们把米一分为二,我个子大,多背一点,你个子小,少背一点,我们拉开距离前行,这样躲起敌机来会容易很多。”
两人说办就办,这样一来行走速度果然就快多了。等赶回营地时,天已擦黑,队伍果然要开拔。两人的出现,让大家惊喜不已,肖爱民甚至一把抱住了他们,关心地说:“他们四个人,今天早上就到了,我们都在担心你们的安危呢。人回来就很好了,没想到你们还完成了任务,带回了珍贵的粮食!”
队伍开拔以后,经过几次转移,半个月以后折回到了坝子沟附近。黄希干故地重来觉得亲切,就拉着屈定云去了上次煮粥过夜的空屋子,说去拿几个泡菜罐子回来当饭碗。没想到,这次空屋子里有人,是个头发花白的阿妈妮。屈定云会简单的英语和朝鲜语,他跟阿妈妮说明了来此的前因后果,并向她表示感谢。
阿妈妮听他说完,很难为情地笑了:“对不起,那不是泡菜罐,虽然我们朝鲜人喜欢做泡菜,那是我们起夜用的尿罐。”
两人相视苦笑一下,怏怏地走了。
多年以后,想起那天晚上煮的粥,黄希干说:“屈哥,我那晚抬米,实在是没力走不动了,只好说是得了夜肓症,其实我眼晴还看得到。我就是想喝完粥啊,没想到,盛粥的碗是那个……看来是天意在惩罚我的私心。”
“如果没有那碗粥,我也撑不下去了,从这个方面讲,我要感谢你。没有什么事,比人要活下去更重要。好在我们还是圆满地完成了运粮任务。”屈定云拍拍黄希干的肩,两人都是一脸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