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林的公司破产了。他呆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他知道,公司员工恐怕没有一个人留恋他。他脾气暴躁,待员工又很苛刻。现在他不再是老板,便有员工对着他的办公室指桑骂槐,说他本来就是个农民工,不过是侥幸当上了包工头,攒了钱又开公司。说到底,他还是泥腿子,乡巴佬!听着这些话,张成林心如刀割,却无力回击。他们说得没错,他是个农民,没受过多少教育,靠勤俭和多年积蓄才开了公司。可现在,投资失败,血本无归。他突然能理解那些破产的生意人为什么会自杀了。
直到中午,公司里再听不到任何动静,张成林才起身出门。一间间关好办公室,突然闻到后厨传来的一阵香味儿。张成林诧异,临时工阿梅还在?
走进后厨,张成林见阿梅正忙着,三个香喷喷的馅饼已经出炉。他走过去,看到阿梅的鼻尖上沁出汗珠。阿梅头也不抬,说稍等一下,马上就做好了。张成林呆呆地看着她,半天没说话。每天中午,他会要三个馅饼,他最爱吃的就是阿梅做的素馅饼。
张成林坐到餐桌前。阿梅解下围裙,洗涮着锅,张成林对她说坐吧,和他一起吃。阿梅收拾好厨房才坐下来,说这是公司里最后的面和菜了,她都做了馅饼。说着,阿梅打开冰箱,冷冻层里,居然有十几个冰冻馅饼。
“以后不能再亲手做馅饼给您吃了,所以我做好冻起来。解冻后放到煎锅里煎一下就行,味道是一样的。”阿梅轻声说。
张成林咬着馅饼,却辨不出滋味。他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节俭,几十个人的公司只雇了阿梅一人来做饭,而且,阿梅一天忙十几个小时,却只拿400元工资。张成林一直想着等公司效益好了就为她加薪,可公司效益一直不好,也就没为她加过薪。
看着阿梅捶着腰,张成林说她没必要留到现在,可以趁着这半天工夫,再去找份工作。阿梅摇摇头,说老板没走,她怎么能走?张成林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四百块钱,让阿梅拿着。阿梅一见,连连摆手,说这钱她不能要。他还欠着那么多债,他比她更需要钱。张成林苦笑,他欠的是几百万,这区区四百块够干什么的?
“有地方去吗?”张成林问阿梅。
阿梅说不用担心她,她出去可以找份保姆的工作,估计并不难。看着阿梅咬掉半口馅饼又起身为他倒水,张成林突然心动。半晌,他说如果她还没有地方去,可以去为他打理一下家。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公司没了,离了婚,他只剩了一套小房子。而他,不想天天吃快餐。
阿梅呆呆地看他。老板除了吃饭,工作,几乎什么都不会,这在公司里谁都知道。看着眼前这个颓唐的男人,她不自觉地点点头。
张成林虽做过老板,却有勇气从头做起。不久,他进了一家公司做底层销售员,每月工资只有两千块。但这已能付得起阿梅工资,足够两人吃饭。
张成林是个工作狂,从前为自己的公司拼命,现在为别人的公司拼命。他的业绩越来越好,没有三年工夫,竟拿下了华北市场,做了这一区域的经理。渐渐地,他回家越来越晚,并且,他开始和不同的女孩约会。
他交往了一个固定的女友,叫朱晓琴。朱晓琴是典型的白领,很小资。衣服都是名牌,而且她只喝咖啡,吃饭喜欢去西餐厅,喜欢吃七成熟的牛排。一次次地约会,每次张成林都饿着肚子回来。起初的迷恋渐渐褪去,当女孩再挑剔他的西装,挑剔他可笑的饮食口味,挑剔他根本不懂得营养与农民无异时,他拂袖而去。
饿着肚子回到家,饭桌上,摆着香喷喷的馅饼。一只胡萝卜羊肉馅,一只茴香苗馅,一只却是蒜苗馅。连着吃下三只馅饼,喝下一大碗绿豆粥,张成林感到格外满足。看看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阿梅,24小时待命?张成林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还在弯腰擦拭着厨房,而厨房已经一尘不染。眼前的阿梅,这个小他十岁的女孩,从在公司起已经跟了他8年。今年,她也快三十岁了吧?他竟然没有过问她的任何事情,而她除了悉心照顾他,也从不讲自己的家事。
“阿梅,过来,我们聊聊好吗?”张成林突然说。
阿梅诧异,坐到桌对面。张成林看着她,眼前的阿梅年轻美丽,更重要的是,她从未对他提过任何要求,只是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他一次次地失恋,每次新鲜感过后就不能再持续下去的恋情,难道和阿梅无关?潜意识里,他总在拿她们和阿梅比较。现在,他甚至不敢想象,失去了阿梅,他还能生活得下去?阿梅懂得他的一切,就像温水一样包围着他。只要回到家,他马上会有一种温馨舒畅的感觉。这感觉不如和陌生女孩约会时的心悸和刺激,却绵长持久。
呆坐了半晌,张成林起身回房。躺在床上,他破天荒半天没睡着。思来想去,他知道自己在不知觉中喜欢上了阿梅。可是,他和阿梅之间毕竟有差距,这是个好的选择吗?
第二天晚上,公司有大型酒会。张成林因为成绩卓著,被员工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回到家,他已经醉了。东倒西歪地上楼,刚到门口,抖着手正要掏钥匙,却听到门开了。阿梅扶他进来,为他换了鞋。
张成林站立不稳,一把抓住阿梅。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张成林再也遏制不住冲动,一把抱住了她,热烈地亲吻她。阿梅躲闪着,张成林却越抱越紧,喃喃地说他喜欢她,他要她嫁给他。
阿梅借口为他做醒酒汤,终于脱开身。进了厨房,她倚住墙,掉下泪来。
第二天清晨,张成林很晚才起床。他习惯了阿梅六点钟来敲门。看看表,已经七点钟,张成林急忙跳下床,叫着阿梅。
奇怪的是,无人回应。张成林走到客厅,见桌上放着小米粥,几样小菜,却不见阿梅的身影。一定是因为昨晚的事!现在想起来,张成林好不后悔。走到桌边,见碗下压着一张纸条: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要回老家结婚了。我就坐今天的火车回去。再见。
阿梅
看着纸条,张成林呆住了。阿梅要结婚了?男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回老家结婚,那么一定是不回来了?
张成林觉得心像被什么挤压着,越来越难受。以后再尝不到阿梅的馅饼了?以后再没有人半夜为他煮咖啡了?再没有人清晨喊醒他,为他做最可口的咸菜和米粥?更重要的是,以后他再也见不到阿梅?张成林如困兽般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起身下楼,开车直奔三百公里外的张家岭。他知道阿梅就是那儿的人,他开车过去,也许能追得上阿梅,也许还能阻止她结婚。如果不是心存爱意,这么多年,她怎么会无怨无悔地照顾一个年长她许多的男人?只是,他太迟钝了,伤了阿梅的心!
五个小时后,张成林开车进了山。
进到阿梅的家,令张成林吃惊的是,她并没有回家。他只好说出差路过此地,受阿梅的委托来看看。
阿梅父母十分热情,说阿梅每个月都按时往家寄钱,真的要谢谢他。他们本来为阿梅订了婚,可前两年她却毁了婚,还说自己已经找到了过一辈子的人,让家里人不要再为她操心。
“她找的到底是个什么人?一直也不领回家。你见过没有?”阿梅的母亲急切地问。
张成林无语,半晌没说话。
吃过午饭,张成林开车往回走。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他上楼,却见阿梅双手抱膝,坐在门口。看到他,阿梅泪流满面,说她想回家,却没买到票,只好又回来,可她的钥匙已经放下了。张成林扶起她,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屋子。
两人去领了结婚证。张成林领阿梅去了一趟西餐厅,说让她尝尝外国人的手艺。吃着饭,张成林问阿梅是不是觉得委屈,他大她十岁。阿梅笑了,说她从没觉得委屈过。即使只是守着他,什么都得不到她都没觉得委屈,更何况现在?
在西餐厅,两人居然都没有吃饱。阿梅第一次向张成林要了一件礼物,是一个电饼铛。她要一只坚固耐用的电饼铛。
躺在床上,张成林抚摸着阿梅,问他当年破产时,为什么她要留下来?阿梅伸出食指,指着上面一条细小的伤疤说:“你记得吗?我第一次下厨居然切了手指,是你亲手给我包扎。从小到大,我只记得我娘这样给我包过手。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就因为这个?”张成林问。
阿梅摇摇头,说不止这个。她弟弟上学没钱,她刚进公司一个月,可当她开口,他居然一下子支给她三个月薪水。她永远都忘不了张成林做的这一切。
张成林情不自禁,搂紧了阿梅。他做过这些?呵呵,他都忘记了。也许,这就是缘分了。微不足道的事,却被人永远地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