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个命途多舛的家庭,和身边这个不顾世俗反对义无反顾地把终生托付于他的女人,他不敢老去;为了这个照顾自己42年深深爱着的男人,身患绝症的她也不敢老去。
冰城的严寒凝结了空气,也冰封了一位江南才子的凌云之志。1955年,浙江大学毕业的他带着梦想来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可地主家庭的出身让他错过了太多太多。14年的光阴一闪而过,37岁的他仍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是啊,谁会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被那个时代所抛弃看不到前途的教书匠呢?他也曾对月长吁,也曾想过东南的兴盛,钱塘的繁华。院长陈赓大将的一席话让他刻骨铭心:“我是大地主家庭出身,还救过蒋介石的命,照样参加革命,为革命工作,你怕什么。”于是,年近不惑的他仍将一丝霞光留于内心深处。
1969年,28岁的她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可她却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长她9岁、地主家庭出身的他。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家人的阻挠,世俗的压力,都被她决绝地抛向云端。她承受着时代加之于她的锥心蚀骨的痛,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向他走来。这一年,他们结婚了。
陋室三间,木榻一枕,流年不复记,但见花开为春,花落为秋。他教书育人,她相夫教子,生活的苦难阻止不了他们相守的欢愉。是啊,世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和自己相爱的人相厮相守。流水落花十余载,他们以俭胜贫,以施带奢,以省去累,以逆练心,享受着相濡以沫的快乐。
1979年,校址在北京的装甲兵工程学院来哈尔滨招教员,他那在十年动乱中被搁置的梦想开始燃烧,在她的鼓励下,47岁的他重新穿上了戎装,他们携手来到烟云幕后的京华。于宁静中奋进,于喧嚣中守候,他涉入新的科研领域,从零开始攀登学术的高峰;她静心于家庭,在幕后为他分忧。
幸福的日子总是太短暂,1984年她患上了多发性硬化症,手脚僵硬,吃饭走路都成问题。年过半百的他挑起了工作与家庭的重担。听说针灸能治好妻子的病,他自学针灸,在自己身上练习针灸手法。他疼,她更痛,他身体疼得汗流浃背,她心里痛得死去活来。她哭着对他说:“你别扎自己了,你若扎出病来,谁来照顾我啊。”真爱不是轰轰烈烈的表白,而是让对方知道我对你的依赖,一句“你若扎出病来,谁来照顾我”胜过多少花前月下的浪漫盟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们的大爱或许感动了老天,她的医生说:患这种病还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
时间让年华苍老,风月无声地流逝。他们的青丝变成了白发,眼角布满了鱼纹。1993年,已成为他所涉足领域的权威的老人被查出患有膀胱癌,病重的时候,他痛得无以复加。她求他告诉他的领导,不要让他再上本科生的课,求他不要累坏了自己病重的身体。爱到极致是痛楚,在别人眼里,他是科研项目的顶梁柱,是“钢铁战士”;在她眼里,他是自己的丈夫,是儿女的父亲。看着他受苦,她更痛苦。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宁愿被人误会,也不愿看着丈夫痛苦,因为在她眼中,他是世界的全部。
在总装备部的一次颁奖典礼上,他手捧着奖杯,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和决心,而是轻轻地诉说着对她的感激,观者无不泪流满面。真正的大爱是波澜壮阔轰轰烈烈后归于平静,不能爱己爱人爱家,何谈爱国?
春风吹化了冬雪,时间蹉跎了岁月。52年前,他们因情因爱而义无反顾相约相守;52年间,他们穿过世俗的压力,迈过“文革”的动乱,走过冰城的孤寂,历过京城的繁华,52年后,他们爱得更深,两只手牵得更紧。他们的相守惊退了病魔,他们的爱情创造了奇迹。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如今79岁的他与70岁的她经常凭栏眺望,凝视皎洁的月光。讲述如烟的往事。爱情的沉淀化作他们前进的动力,使他在学术上走得更远,使她在病痛中撑得更久。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他就是中国工程院院士、装甲兵工程学院的臧克茂教授,她则是勇敢无畏、追求真爱、默默在背后奉献的女人于凤元。他们的人生不仅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更为世人谱写了一首军人与红颜的爱的赞歌,向我们诠释了“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古老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