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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赌

清朝乾隆年间,江南才子匡春朗进士及第,只因没给吏部官员送礼,就被分派到北直隶临河县当了知县。到了任上,他请县丞孙成越带着他在县上转了一圈,更是大失所望,他一时心灰意冷,整天借酒浇愁,政务由此废弛懈怠。

三赌

孙成越气不过,就说道:“大人你若是啥都不想干,就辞官回去吧,省得百姓跟着你受累。”匡春朗不高兴了,说道:“不干怎样,干又怎样?这个破地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只怕也治不了这个穷!”

匡春朗说得也没错。临河县地处平原,但土地贫瘠,十年九旱,老百姓果腹都难,更别提有什么作为了。孙成越却问道:“咱们北直隶有四宝,你可知道吗?”匡春朗知识渊博,张口就来:“北直隶的宝贝,有赵州桥、深州桃、沧州铁狮子,还有……”说到这儿,他卡了壳。

孙成越不觉点点头,笑着说道:“大人学富五车,果然名不虚传。大人不是北直隶人,能说上三宝,已经不容易啦。这北直隶的第四宝,就在咱们临河县。”匡春朗一愣:“在临河?”孙成越点点头,说道:“临河白梨。咱们这里有句顺口溜:临河人,真小气,出了梨,自己吃。”

匡春朗好奇地问道:“这话怎么说来?”

孙成越就跟他说,临河白梨,肉质细嫩甘甜,极为好吃,但皮特别薄,稍稍一碰就伤,伤了以后果肉快速烂掉,所以根本就运不出去,只能留给种梨人自己吃。匡春朗好奇问道:“我跟着你下乡去,怎么没看到梨园?”孙成越黯然神伤:“产下梨子却卖不来钱,乡亲们把梨树给砍了,只在房前屋后种几棵,留着自家吃。”匡春朗急得直搓手:“可惜,可惜。”

孙成越话锋一转,又说道:“大人若辞官走了,换个聪明人来,想出个好法子,能把乡亲们的梨子运走换成钱,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匡春朗生气地问道:“你是觉得我傻吗?”孙成越连忙向他赔不是。但他的表情告诉匡春朗,他真是那么想的。匡春朗拍案而起,大声说道:“我若想出了法子,你怎么办?”孙成越苦笑着摇摇头说:“大人别生气。多少位大人都没想出来,你想不出来也正常。”匡春朗说:“我跟他们不一样!”

两个人越说越上火,孙成越怒道:“你真想出办法来,我把闺女嫁给你!想不出办法,你赔我一锭银子”匡春朗跟他一拍掌,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大步走出官衙去了。孙成越冷静下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匡春朗若真赢了,还真把闺女嫁给他怎么的?他暗恨自己太冲动了,但覆水难收,他低头耷脑地往家走去。

再说匡春朗走出县城一看,孙成越说得真没错,各家各户都栽着几棵梨树。现在刚到六月,梨子刚长到鸽子蛋般大小,还不能吃呢。他看着梨子,灵机一动。他跟一户人家买了一兜生梨子,赶到孙成越家,对他说:“我现在就托人把梨子捎到京城去,看有没有坏的。若是没有坏的,你就得认输啊!”

孙成越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送生梨?”匡春朗狡黠地笑着说:“你只说要完好地把梨子送出去,却没说是熟梨生梨呀。”孙成越愣呆呆地说不出话。匡春朗接着说道:“若是送给我的朋友,只怕你会说是我们背地里说好的,做了手脚,那就送给你信得过的人吧。”孙成越有位亲戚在京城里做生意,就说定要送给他,以他回信为证。

临河县正在南方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有许多前去京城的官员要在驿站里住宿歇脚。匡春朗就把梨子托付给一位官员。十来天后,孙成越的那位亲戚收到梨子后回了信,说梨子都坏了,一个都不能吃,还说临河的白梨是运不出去的,以后不要再费这个劲了。

孙成越心下一松,笑着说道:“我说咋样?你输了吧?”匡春朗只得认输,掏出一锭银子来给了孙成越,可他心里还是老大不服气。接下来,匡春朗就去了州府。那里有家书院,藏书甚丰,匡春朗一头扎进去,把藏书翻了遍。他看了半个月,可也没找到运出白梨的方法,愁眉不展地出来,看到两个人正在吵架。

匡春朗听他们吵架像唱戏般热闹,觉得好玩,就站在一旁看。听了一会儿,他就听明白了:原来其中一人是卖包子的,另一个却是偷包子的。那卖包子的拎着一篓包子到街里去卖,一个劲儿地吆喝,把那位的馋虫勾起来了。那位就出来问包子好不好吃,卖包子的当然说好吃了。结果那位拿起一个就塞到了嘴里,三两口嚼了吞进肚子里,然后才说没钱。卖包子的不干,非要掰着他的嘴把包子掏出来。俩人故此吵得不可开交。

匡春朗听着好笑,却不觉灵机一动:“吃到肚子里,看你还怎么坏!”他掏出几文钱,递给卖包子的。卖包子的收下钱,也不好再说啥,狠狠地瞪了那位一眼,提着篓子走了。

那位过来抱拳行礼,笑呵呵地说道:“谢谢了。”匡春朗说道:“跟我到临河去,我请你吃白梨。吃得好,再给你几分银子。”那位听说有吃又有银子好赚,就跟着匡春朗上了路。

回到临河县,匡春朗叫过孙成越,得意地说:“这回你可输定了。”孙成越惊奇地问道:“大人找到了什么好办法?”匡春朗诡秘地说:“你来看。”

匡春朗也不說破,带着孙成越和那位出了城,来到附近一个村庄,买下几个梨来,对那位说:“你吃了吧。”那位接过梨来看了看,直撇嘴。因为此时那梨也才七成熟,吃到嘴里还有些发涩,但要拿银子,不吃是不成啦。那位拿过梨来,捏着鼻子吃下去了。匡春朗掏出几钱银子来给了他,那位转身走了。匡春朗看了看孙成越,得意地说:“我赢了吧?”

孙成越还是一脸懵:“怎么就赢啦?”

匡春朗说:“他吃下了梨子,走回州府,梨子是不是没坏呀?那就是说,我把梨子好好地运到州府啦!”

孙成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强压着怒气问道:“这么运到州府,能换成钱不?”

匡春朗讪笑着说:“那是不能。”

孙成越摆摆手道:“匡大人,咱们就不要赌了,你赢不了,净想这些邪门歪道的,白耽误工夫!听我一句劝,你若真不想干,就辞了吧,也好空出个位子来,兴许能来个聪明的大人呢!你那本事,吟诗作画去多好!”

匡春朗气得要吐血,颤着声问道:“你就觉得我这么没用吗?孙大叔,咱们再打一回赌!我若输了,卷铺盖走人!你若输了,把闺女嫁给我!”孙成越点头道:“好!”两个人击掌为誓!

打赌以后,匡春朗换上一身衣裳,就走了。

半个多月后,匡春朗喜滋滋地回来了。孙成越见到他,关切地问道:“大人,你去哪里了?”匡春朗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对孙成越说道:“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求到了这个方子,但不知效果如何,你快去试试。若是好使,快给乡亲们用吧。”

孙成越忙拿着方子到生药铺去拿了药,然后摘下几个早熟的梨子,和药一同放到篮子里。恰好有道公文要送到州府里,他就带上梨子,骑上毛驴,前往州府。

从临河到州府,有一百多里地,他骑在毛驴上,一路颠簸,身后那篮梨,也跟着一道磕磕绊绊。若在往常,这篮梨子必会磕烂,可这回,到了州府,竟还是好好的,他不觉瞠目。按规矩,他到州府来,是要拜访知府大人的,他就带上了几个梨子。梨子虽不值钱,但也算是临河的特产呀。

办完了公事正要走,一名差役急火火地赶过来,喊住了他,说道:“知府大人请你说话。”孙成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怀忐忑,跟着差役来到府衙,见过知府大人。知府大人问道:“这梨子是哪里来的?”孙成越如实讲来。知府大人拍案叫绝:“亏他想得出来!以药草保鲜,梨子仍是酥脆可口,鲜嫩甘甜。你快回去,让他如法置办一些,本官要作为礼品送进京城里去。”刚才孙成越送完梨就走了,知府看那梨很水灵,吃了一个,顿觉甘美异常,这才派差役把孙成越追回来的。

孙成越忙着说道:“大人,这只是初试,且临河到州府,也非太远。若是到京城,只怕还没把握。”知府大人笑道:“总有头一回嘛,头一回才更新鲜贵重。若是坏了,本官也不怪你们。”他一挥手,差役送上一封银子,那是买梨和药草的花销了。

孙成越带着银子回到临河,讲了知府大人让采购梨子的事。匡春朗顿时高兴起来,命差役们去办这事。原本是要烂掉的梨子,现下能卖钱了,乡亲们自然很高兴,精心挑选了品相好的梨子,小心翼翼地采下,送到衙门。差役们先把药草铺在筐底,上面铺草纸,然后再把梨子精心摆好。

看到乡亲们的笑脸,孙成越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匡春朗把他拉到一旁,说道:“你不是问我怎么想出的这个办法吗?我告诉你吧。”孙成越连忙点头。

匡春朗就一五一十地讲起来。前些日子,匡春朗到书院看书时,偶尔看到了一本记录本地奇闻异事的闲书,书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有一个外地富商章某,带着独生爱女到州府经商,他的爱女不幸染疾,没能治好,亡故了。章某想让爱女落叶归根,但路途遥远,运尸回去很艰难。他就寻到左近县里一位很有本事的郎中,那郎中配了药草,保着爱女尸身不腐,宛如生人,运回了老家安葬。章某感念郎中的本事,还特地来感谢过。匡春朗当时就想,那药草定然很贵,他也就没太上心。

回到临河,孙成越讥他无用,他想无论如何也要争一口气,哪怕赔上些银子!他就一路打听着去找那位郎中的后人。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经他辛苦访查,还真找到了那个郎中的后人,现在也当着郎中。更巧的是,他祖上做过的这事,还有当时用的药草,都一辈辈地传了下来,就提笔给匡春朗写下来了。匡春朗一问,那些药草也并不贵。但仍有一个问题,就是方子是给死人保鲜的,不知道能不能给梨子保鲜。

那郎中听后,就笑着说,给梨子保鲜就要稍加變化了。那郎中也是个爱钻研的人,边试边改,边改边试,最后在本地产的一种梨上成功了。但能否保住临河白梨,还是没有把握。可临河白梨马上就要成熟,这事儿耽搁不得,匡春朗只好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再拿白梨试验,现在看来是成功了。

孙成越忙着说道:“那篮梨子垫上药草,运到州府之后,有些梨皮也磕碰过了,但梨肉分毫不坏,且味道没变,说明这药草是有用的。运到京城,应该没问题。白梨能运出去,换回银子,乡亲们就该大种了,他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匡春朗想了想,说道:“乡亲们种了这许多梨树,都该变成银子。咱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带上梨子到邻县去推销吧。”匡春朗当即写了许多信件,都是给邻县的同僚的,再派差役带着白梨赶去。这一来,临河白梨的美名很快就传播开了,很多外地客商赶着来采买。临河的乡亲们,都忙着采摘白梨,忙着扩种果园呢。

这天,匡春朗正在后衙作画,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吵囔声,他忙着到门前来看,却见守门的差役拦住了一个姑娘。差役见匡春朗出来,忙着说,这姑娘非要闯进去见他。匡春朗看看姑娘,倒也是婀娜多姿,眉清目秀,心中一动,小心问道:“姑娘要见我?”

姑娘得知他就是匡春朗,气嘟嘟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说话不作数呢?”匡春朗愕然问道:“此话怎讲?”姑娘气咻咻地问:“你和我爹打赌,是不是赢了?赢了怎么又不提亲了?人人都知道我爹把我输给了你,现下都没人敢给我提亲,你又不提,我怎么办?”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他。

匡春朗心里一动。他和孙成越打赌,纯粹是赌气,哪能当真?他虽是赢了赌,只怕说出来难堪,这才没提这茬儿,谁知道还惹下了这桩麻烦事。他随手一推那个守门差役:“还愣着干吗?快给我提亲去呀!”

那差役笑着走到姑娘面前,还没说话,姑娘就点头说道:“我愿意!”她脸一红,笑着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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