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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来世的初见

每年,圣诞的第一天,婆婆家的传统是去老人院看望欧嬷——我先生的外婆。陪她吃圣诞餐。

等待来世的初见

早早地,在老人院的他们穿戴整齐等着我们了。欧嬷还特意穿上我给她买的衣服,把我送给她的围巾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墙上挂着最爱的外孙和孙媳的照片。她孙媳妇我,在中国拍的一张婚纱照里,脸上被涂得像艺伎一样白。

看得出,她很期待我们的到来,毕竟,也不是所有荷兰老太太都有一个中国的孙媳妇。她还带着两个孩子特意从加拿大来看她。欧嬷激动得泪光闪闪。

我们在老人院的餐厅里吃了圣诞大餐。第一次面对一群迟暮的长者,我们的两个小朋友很不自在。从未看到他们那样小心翼翼的。同样是需要被照顾,比起幼儿园,这里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地方。大家都知道,这将是人生的最后一站。

十几年前,我还是孩他爸的女朋友的时候,就到老人院看望过他的另一个祖母。

作为一个看惯了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的中国女孩,我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告诉他我们中国人不送老人去老人院的,老人都是和儿孙一起养老的。儿孙承欢膝下。还怕他听不明白,于是把孔夫子给搬出来,给他讲长幼有序,尊老爱幼,养儿防老。讲孝道——我们的传统美德。要不是太长,我都打算给他把二十四孝搬出来好好聊聊。我当时认为很有必要对他进行东方文化的熏陶。

他耐心听完,却不以为然。我们也尊重老人爱护孩子,东方文化的精华也没啥特别的。他说。人老了去老人院是欧美人们的传统。他们即使是老了也需要自己的空间和尊严。这里有好的设施,专业的护理,许多同龄人可以交朋友。面对孩儿他爸的貌似有理的雄辩,我哑口无言。

比起这里的许多老人,欧嬷是幸运的。她有两个女儿都住在很近的地方。老大是我婆婆,每周的星期天去看她。老二一星期去两次。先生的大表妹Alma每星期四去给欧嬷洗澡。每当有好的片子放映的时候还会带她去看。陪她聊天。实际上,就在我们来之前Alma一早就到了,帮她梳妆打扮,然后离开。

我们去时,欧嬷的男朋友贝先生也在。她一直都想介绍我们认识他。我们之前听说了很多次关于他的故事。初次见面,我们送了他一瓶杏仁酒。他很开心。

两年前,他鳏,她寡。他85,她84。在老人院相遇。她半身不遂,他还行动自如。从他开始给她读第一本书开始,就决定要照顾她一生一世。或者说是有生之年。

在老人院里,我们看他将她的轮椅艰难地搬上搬下,为她围上围嘴,帮她切好每一块肉,然后递给她一把餐叉。

其间没有人出手相助,是因为大家都清楚这是一份属于他的荣幸。她的存在使87岁的他重新找到活着的价值与男人的使命。他的眼神里满是骄傲。

贝先生思维敏捷,声音洪亮。讲笑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没有人能够看出来他已经是食道癌晚期了。87岁高龄,也不打算治疗了。一样吃,一样喝,一样大声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倒下。

我对欧嬷和贝先生的恋情非常好奇。不停地发问,他也不害羞,绘声绘色道来。举手投足都透着见过世面的痕迹。87岁的他当过兵,打过仗,做过业务员,开过店,做过生意。穷过,富过,养大了六个子女。他,是一本厚厚的故事书。

比起贝先生,欧嬷的反应和健康状况就差好多。绝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在静静地听他说。只在他把我们逗得哄堂大笑的时候才递给他一个崇拜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着她特有的温柔。

在欧嬷和贝先生的桌子上各有一盆圣诞花艺。很难想象一个连独自吃饭都有困难的人,也要坚持自己插几盆花。身边的盘子上还放着一条骨质项链,一枚同色的胸针。欧嬷是个爱美的人。

养老院的日子是过一天算一天。两个相濡以沫的人互相温暖着。他说,等到他一百岁的时候,如果他还活着,他要租一部加长的林肯车,里边放一千朵玫瑰,来迎娶他的新娘——我们的欧嬷。

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中,我看到了她,86岁的欧嬷像少女一样羞红了脸。满含幸福地和他互相凝望。这,是我一生听到的最美的诺言。四个月以后。贝先生走了。

他们告诉我他走得很平静,安详。听到消息后,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过了很久。我一点儿都不怀疑荷兰医院在临终关怀上对人性的尊重。

他,一定选择的是不要抢救。在沉默了几天后。我终于鼓起勇气问起欧嬷怎样了。被告知她很难过。可以想象,面对密友的死去她会有多无奈。在贝先生弥留之际,在他狭小的房间,一定挤着他六个子女和他们的儿孙们。

坐在轮椅上的欧嬷被推过来和他告别。她已经流干了眼泪,已经不能过于伤心。匆匆告别后就被推出他的房间。那个房间里挂着许多张他亡妻的照片。我都能听到她黯然离开时的叹息。

一个女人一生最想要的就是有人爱她。无论她有多老。六年前,欧嬷因为中风而瘫痪。生活起居都要人照顾。应她的要求女儿们将她送去了老人院。随着她的健康状况越来越糟,她渐渐失去了活着的兴趣。甚至在做安乐死的打算。安乐死在这个国家是被允许的。直到贝先生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他热情,幽默,侃侃而谈。连我都可以感受到他的魅力。他得意地炫耀俘获欧嬷芳心的过程。那时的他每天都来给她念一段书。当他将一本厚厚的书念完后,要的回报就是伊人的一个香吻。然后……他们就相爱了。

贝先生和欧嬷的亡夫——我们的欧爸是两种不同的人。欧爸是一个很宅的农夫,不愿意离开家园。他善良,英俊,却固执得像一个孩子。他们之间是她一生无私的付出。

从一开始,贝先生就像爱一位少女那样爱着半身不遂的欧嬷。透过她衰老的身躯,他看到的是她山泉般清澈透明的灵魂。用他热情、浪漫,积极的爱将她捧在手心,像冬日暖阳一样温暖着她,宠着她。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提前五天,贝先生就已经知道了死神的降临。他安排好后事,叫来所有的儿孙,并向欧嬷道别。我无从得知他们之间道别的话语是什么。但我知道哭泣绝不是他的风格。他告诉欧嬷不必惧怕死亡,应该坦然接受生命的终结。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欧嬷很孤独,很悲伤。但贝先生的话语一直鼓励着她勇敢地活下去。

这年七岁的女儿开始对生死很有兴趣,常和我讨论。

一天,她不安地问我:“妈妈,汉斯先生说人死了之后会被无数细菌吃掉。会完全消失,并且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对吗?”

我说:“他说得对。我们的肉体会消失。”

她有些害怕:“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开始安慰她:“没关系,宝贝,在死的那一刻,灵魂会离开肉体,去到另一个地方。”

她问:“就是说,在死的那一刻,灵魂会及时逃出来吗?去哪里?”

我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答案:“会从那个已经老旧的身体里,去一个崭新的身体里面。一个新的生命,譬如说baby,然后又开始新的一生。”

她恍然大悟:“灵魂是不死的?”

“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一直遗憾没能和贝先生好好聊聊他的一生。我想听他讲述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一战,二战时的欧洲。战时的紧张与战后的艰难。聊聊他的奋斗史和怎样养大六个孩子的。还有,我其实更想听他聊女人和爱情。

婆婆告诉我,欧嬷时时感叹没能早一点认识贝先生。我常常想。在他们依依惜别的时候有没有相约来生呢?贝先生有没有再许一个一千朵玫瑰的诺言呢?或许这一段风烛残年的玫瑰之恋就是他们来生情缘的预演。

他匆匆地走了,是不是想早一点成为一位翩翩美少年,在离她不远的郁金香花田边手执玫瑰等着,寻找着即将成为少女的她?他的眼睛一定像天空一样湛蓝,她的眸子必然如湖水一样碧绿。他们互相微笑着,凝视着,相爱着。在年华最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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