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砚奇闻
台胞出了道难题
台湾富商周镇修先生突然回到高峡县,说是有回家乡投资开发旅游事业、借以回报桑梓之意向。这消息如同滚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高峡县都沸腾了……由于地处偏僻,交通落后,高峡县一直是国家级的贫困县,为招商引资把县领导的脑袋都愁大了!这回财神爷不请而至,好家伙,五套班子主要领导一个不缺地陪宴。宴会进入高潮时,周先生说,听父亲说,他的故乡是高峡县的朱刘村,父亲让他先去朱刘村了却祖父的一桩心愿,然后再商量有关投资问题。
这可给领导们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当地的史志专家,均没听说有这么个村名,可别是后期辖区划分,给割到邻县去了呀。先稳住周先生,全县动员搜索信息,然而,不但本县没有,就是周边几个县,也没找到“朱刘村”这个村名。最后,还是搞县志的同志提供一条线索,上世纪三十年代有过一个叫“浊流村”的村落,因为有座大庙,当时挺繁荣的,后遭到日寇血洗渐至衰落,上世纪八十年代退耕还林,目前已无人居住。这周先生会不会是把“浊流村”错成“朱刘村”?
周先生本人也难以确定浊流村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父亲叙述,那地方两面高山,西坡有棵中心枯烂的老榆树。”
通过联系,派出勘察的人回答,原浊流村确实为两面高山,有一棵中心枯烂的老榆树,然而,它不在西坡,而是在东坡呀。
管它东坡西坡,时过七十多年,老人家记忆也未必准确。周镇修先生决定实地看一下。
第二天,周先生被官员们簇拥着来到那棵老榆树下。但见此树粗过两人合抱,形如巨伞,孤零零地矗立,距地面一人高处有开裂疤痕。周先生深情地拍着树干,许久,点点头:“我可以给家父一个满意的答复了,就是它。”陪同的县领导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里,投资的进展,完全取决于周先生的满意程度!哪知道周镇修的秘书取出一个仪器,在树上勘测了好半天,让周先生亲自看,周先生看过后,失望地冲领导们摇头:“你们看,这树心虽枯,却没有烂空,家父描述,那棵树膛中是烂了很大的空洞的。”
这烂不烂空洞跟树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吗?领导们大眼瞪小眼。最后,县委书记发话了:“周先生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啊?假如需要我们配合,只管开口,高峡人民定会上下一心,不遗余力地帮助。”
周先生说:“家祖父临终时,留下遗嘱……先听我讲一段故事吧。”
御砚沉浮史
大唐皇宫里有一对双龙御砚,那砚台大如书本,用当时最贵重的“庙前青”歙玉雕成,图案是首尾颠倒相互缠绕着的两条龙,这龙雕刻得匠心独具:双砚分开时,则各是弯曲的一条龙;合在一处才发现,原来甲砚的龙尾移接在了乙砚的龙头上……歙砚品质的高贵加上如此精湛的工艺,难怪唐朝皇帝爱不释手。后来,黄巢攻入长安。黄巢也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才子,倾慕那双龙砚不止一日,然而,搜遍皇宫,却踪影皆无。这两方御砚哪去了呢?直到宋时,苏东坡得之于民间,并在上面刻了字;苏的后人将此砚进贡给南宋高宗皇帝。改朝换代,这两方宝砚几经帝王、名士把玩、题款,真是越来越荣耀。最后,此砚到了明朝英宗皇帝手中,英宗皇帝更是爱不释手。
英宗皇帝后来被瓦刺掳去。当时许多重臣作鸟兽散,而一位周姓侍从紧随皇帝左右。有一次为保护皇帝不被污辱,他与瓦刺士兵争斗,被打坏脑袋,成了时好时坏的痴呆。皇帝感激他当时的赤忠,不但没嫌弃,还反过来照顾他。
后来,英宗皇帝复辟,周侍卫有了出头之日。可他脑残不能为官,英宗便封他侯爵,赐宫女为妻。在逃难中,英宗皇帝的那对双龙宝砚不慎丢失其一,余下一块他感觉不甚吉利,便把它赏给那位侍卫,它也就成为周家的传世之宝。
周家世代为官。到了明亡清兴时,一位子孙为了邀宠,曾经把宝砚献给乾隆皇帝,从而得到官做。而周家另一坚决反清的子孙闻之伤心欲绝,竟自阉其身,隐姓埋名进入宫中当了太监。这太监费尽心机,终将宝砚盗回交给家人。这位饱受苦楚的先人,担心朝廷追究连累家人,致使宝贝再度遗失,竟远走异乡,在外地自焚而死……
“实不相瞒,我回乡主要是替家父取出那块宝砚。它是先祖父亲手藏匿于这棵榆树中的,绝无第二人知道。你们看,此树本无洞隙,怎么可能藏匿住那么大一块砚台,就算是事后它有能力把伤洞长满,里面也不可能没有了宝砚。”周先生百思不解。
财神爷不高兴,县领导岂不着急?于是火速由公安局牵头,组织人员分析原因。据周先生回忆,那么大的一方宝砚,还是装入瓷坛密封,那瓷坛的体积该有多大?除了这棵老榆树,应当还有一棵,会不会早就被人伐掉了?
这推理反馈到周先生那里。先生权衡再三,对县领导说了实情:“其实,我叙述宝砚的经历有不实的成分。”
莫非宝砚不存在或者是没有那么大?
惨烈的劫难
“不是。”周先生沉吟道,“对于宝砚的描述不会有太大的差异,关键是那宝砚不姓周,它实际姓郑啊。这宝砚在抗日战争时期,又经受了一次比从前更惨烈的劫难。”
从清宫内找回宝砚,郑家祖先逃到了偏僻的高峡县,在浊流村落户。祖先告诫子孙,今后读书学成,行医经商均可,唯独不得为官。后人遵循祖训,小日子渐渐富裕起来。可没想到,这工夫,日本人攻占了高峡城。
日本人采取“以华治华”的策略,迅速在高峡建立汉奸政府,委任伪县长以下一系列官吏。郑家此时有个在学校教书的,尽管祖宗留下遗训不许后人为官,怎奈此公是个官迷,入行后一步步往上爬,终于当上了校长。当上校长后,他觉得这也不算什么正规的官,连品级也没有,至少当个县长什么的,那才不枉人生一世。恰在此时,日本人来了,他与派驻学校的日本副校长交往密切。在某次交谈中,他得知管辖这一带的最高长官酷爱中国古董,此公一听,心花怒放,那宝砚再好,也不能卖钱;假如将它献给日本人,换个官做,岂不实惠?
主意打定,这位校长回家祭祖。闲谈间他就挖空心思地打听宝砚的事。家长是他大哥,本来对弟弟为日本人做事很反感,听到他关注起了传家宝砚,立刻警惕起来,对此事绝口不谈。那汉奸碰了软钉子,岂肯放弃,回去跟日本主子一番密谋,决定对家族进行栽赃陷害。他们安排了一个假抗日分子,到郑家避难,紧接着被捕,“供”出了郑家家长反对日本人的言行。这样,日本军警把郑家翻了个底朝天。翻完了,校长才假装刚刚得到消息,急忙赶过来解围。令他们失望的是,搜是搜了,却没找见那块让最高长官魂牵梦萦的双龙砚!
汉奸校长不甘心就此罢休,回去细想,宝砚他当年也只是见过一面,如此珍贵的物品,不会走出郑家,肯定被大哥密藏到无法找到的地方。可大哥那脾气,就是杀了他,也不会把传家宝砚献给外国人。官迷心窍的汉奸很快又想出了一条毒计……
这天傍晚,校长派人给大哥送去一封密信,说是那位“抗日志士”经不住刑罚,又把郑家咬进去了,建议大哥一家避避风头。大哥当即回复,感谢弟弟不忘骨肉之情,冒险替家人着想的大义,乞求兄弟尽量在日本人面前代为斡旋,这样可以争取一点准备时间,他两日内一定想法离开。
汉奸校长接到回复,得意地哈哈大笑。大哥被逼出逃,他就是抛舍所有财产,唯独那宝砚少不了随身携带。日本人只要锁定大哥的行踪,于关卡处一搜,宝砚唾手可得。
可汉奸没想到,大哥本来对他有所戒备。收到信后,当天夜里,他把全家20多名成年男丁召集到一起,说了自己的疑虑:“老话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日本人要两次光临郑家,怕是你们五叔在背后使了劲。他现在权欲熏心,我们防不胜防啊。”当家的嘱咐,全家分头出逃,但传家宝砚不能带,至于它的所在,为安全起见,他只让几个稳重的子弟知道。
第二天,郑家人秘密分头出逃。不出当家的所料,日本人果然四处设伏,搜查得分外仔细,此时如果把砚台带在身上,恰巧中了对方奸计!日本人在郑家人身上没得到要找的东西,不由恼羞成怒,以通匪罪名,把当家的和几名主要男子投入监狱,然后,伺机派那走狗劝说他们,还是破财免灾,把砚台献出来吧。这边日本军警准备倾巢出动,要把郑家一草一木全给折腾了,然后掘地三尺,不信找不到那么大一块砚台!
就在日本人出兵的前夜,天气陡变,随即霹雳电闪,浊流村一带遇到了百年未见的暴雨。大雨过后,日本军警赶到浊流村,个个目瞪口呆:郑府已被洪水夷为平地,连残砖碎瓦也给冲进了河道里……
郑家和双龙砚同归于尽,日本人只好不了了之。
再说那个汉奸校长,他有一个儿子郑效瑜,16岁了,因不耻父亲的为人,父子俩貌合神离。大伯开会时,他也在场。万万没想到的是,大伯会后把他单独叫到一处,对他说:“孩子,大伯知道你有正义感,耻于跟日本人同流合污。咱家的传家宝可能要靠你了。那宝贝我藏在……”
郑效瑜感动得热泪盈眶:爹爹那么无耻,大伯却没把侄儿当外人防着。待看到大水冲走了祖宅,郑效瑜特别伤感绝望,他站在县城桥上,望着滔滔大水,仰天长叹:“老天爷,我郑家的宝贝难道就这么完了?”郑效瑜无意中一低头,突然发现桥洞的某一桥孔内,塞着许多乱柴草,而柴草当中,塞着一把破旧的太师椅。郑效瑜对着洪水大放悲声,老天可怜郑家,这乃是郑家之物!原来洪水涨高到桥孔时,椅子随水而下,被桥孔塞住。大伯告诉他,传家宝就藏在这废弃不用的太师椅底座下。无情的洪水做了一件好事,硬是从侵略者眼皮底下,把传家宝砚给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郑效瑜掏出一块光洋,找到一个胆子大的乞丐,让他沿着绳索,下去将椅子搬了上来。他悄悄将椅子拆开,那里面藏着的可不正是宝砚!郑效瑜买到一只当时常见的那种腌咸菜瓷坛,把砚台装好,上面用蜡密封。藏到哪里?他想起儿时在山坡上疯闹,发现那棵老榆树心有空洞,就把瓷坛放进树洞里。郑效瑜不屑于跟汉奸父亲一起生活,事后,他跑出山外,投军杀敌,战斗中表现英勇,最后当上了国军一名连长。
郑效瑜为人谦和,跟部下相处很好,与副连长和几个排长先后结为生死弟兄。1944年,郑效瑜所在的团被日军围困,苦战多日,未能突围。此时,他的连队伤亡过半,几乎不能支撑。连长便把几个生死弟兄叫到一处,讲了他们传家宝的故事,最后表示:“传家宝砚不仅是宝贝,它更是我郑家反抗日本侵略者的一个见证。假如我们全部阵亡,那是天意;如果有一个活着出去,那就一定要把它找到。找到后,宝物归此人所有,但是,他有义务向我们的后人讲述它的故事,至少证明,老郑家虽然出过一个汉奸,然而其余的人都是热血男儿……”
次日凌晨,全团拼死突围。郑连长和其他弟兄全部战死,只有副连长逃离死神的魔掌。可是,日本人投降后,已是营长的副连长奉命打内战,没有时间去高峡县实现大哥的遗愿。数年后,他又撤退到了台湾……老人家朝思暮想,有朝一日回大陆把这事办了,不能让那半副双龙宝砚沉睡于老树膛里。好不容易盼到两岸解冻,而此时老人重病在身,不久离开了人世……
“他就是我的爷爷。”周先生感叹不已,“爷爷把遗嘱留给父亲,可家父身体也不太好,就把这一接力棒交到我手里。倘若我完不成这件事,我如何对得起祖父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那位血洒沙场的郑老连长……”
什么比宝砚更珍贵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深深感动了。县委书记和县长一齐表态:“周先生放心,开始我们关心投资问题,听了双龙砚的故事,我们改主意了,我们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先生找到那块宝砚,让那块凝聚着民族精神的国宝重见天日。”
高峡县连夜召开常委扩大会,由县长亲自牵头,派出得力精干人员,遍访郑家和浊流村的有关信息。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他们访查到一位老人,老人回忆说,浊流村当年西坡上确实有过一棵老榆树,但不是长在半山腰,它长在山脚跟的一道壕沟里。解放后不久,这里暴发山洪,那棵树被泥石流掩埋,只露出上半截,后来就枯死了。大炼钢铁时,那枯死的树干被贴地皮锯掉,填进了小高炉……
有了这线索,找到树干就比较容易了。县里责成有关部门,将现场封闭,调去挖掘机,经过几天的奋战,枯树根部重见天日。老榆树在泥土下埋了近60年,树皮早已烂光,光滑的树干居然基本完好。树干距离最初地面约两米高的地方,有一个窟窿,这就是郑老连长描述的树洞了。只是树洞被泥沙塞满。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树洞内的泥沙掏尽后,周先生双手颤抖着探进树洞内,捧出一只普通的瓷坛。登时,相机如闪电,掌声似雷鸣!
市文物局的领导握住周先生的手:“我们已经向上级请示过,双龙砚虽然出自地下,但它又确实是郑家家传之物,您作为郑先生赠予对象的继承人,又千辛万苦地寻找到了它,此国宝应当归周先生所有。”
周镇修的神色严肃起来:“我知道宝砚的价值。但我更知道还有比宝砚更珍贵的东西。中华民族原是一家,两岸同胞是骨肉兄弟,何必分你我?就让它留在故乡吧,我想这更是老前辈的愿望。”
周先生的慷慨豁达让在场所有领导为之动容。是啊,两岸本一家,兄弟是手足。与周先生这样深明大义的伙伴合作,前景还用得着预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