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很忙,已很长时间没回家了。这次回家也没呆上半天,吃过中饭,外面就有了喇叭声,单位上的车来了。
时令已是深冬,儿子出门时不禁打了个冷战,忽地便记起要给母亲一点钱买件新棉衣。他是个孝子,本打算为母亲买件棉衣御寒的,可跑到衣店,才发现他并不知道母亲衣服的尺码。
母亲没有接钱,她说回来一趟就抵得上几百几千。说着,说着,母亲忽然说:“扣子!扣子?”
儿子瞧瞧母亲的身上,没看见什么,再低头看自己,才知道西装胸前的纽扣掉了一粒。母亲老花眼了,怎么就一下看清了儿子胸前掉了纽扣?儿子没想明白。其实这粒扣子已掉了半年,只是西装扣的时候少,儿子没放在心上。再者,家里没针没线,即使有针有钱,也没那双熟悉针线的手。三十余年前缝缝补补的事,三十余年后,仍留给了母亲。
“你坐下。”母亲搬过一条凳来,塞到儿子身后。儿子没坐,要脱下西装,母亲制止了他:“脱了会凉了身子,你就穿在身上,娘给你钉。”母亲便去里屋寻上针线和纽扣。穿针的时候,母亲的手颤着,一根白色的棉线老是穿不进孔。她一次次弯了或碰叉了线头,又一次次地把线头伸进口里湿润,再用手搓拢,最后母亲还是没能将线穿进针孔。儿子便接了线,穿好,再次给母亲,说:“娘,快点,有车等咧!”
母亲有了几分歉意:“老了,不中用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娘怕给你钉不了几回扣子了。”站着的儿子终于坐下了。
母亲仍站着,或者,准确地说,母亲弯了腰,给坐着的儿子开始钉胸前的纽扣。儿子的心里忽然就像温开水浸过——几十年了,他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母亲。原来,母亲的耳朵终生没戴过耳环,脸侧有了密密的黑斑,头发枯而花白,呼吸声也显得微弱。看着看着,不知咋的,儿子眼圈儿红了,湿热的眼泪,便落进了娘的后颈,母亲的脖子一缩,问:“儿,咋了?”
没什么,娘,儿的心里发热。儿子从心里想说,但没有开口。西装是黑色的,扣子是白色的。儿子的胸前终有了一朵永开不败的白花。
喇叭再响的时候,儿对司机说:“你走,今天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