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的天,春光明媚风和日丽白云朵朵,令人心旷神怡格外惬意。
吃过午饭,陈明仁老两口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出了家门,按照宝贝千金的安排前往雁塔喷泉广场去偷偷地相她的男朋友。在公交车站的路上,陈明仁还是不大赞成这种“偷相”的方式,带有一丝讥诮说:“你这老婆啊,几十年了还忘不了你家的革命老传统呀?当年对我是这样,现在对未来的女婿还要这样,是否有点儿太老套了,就不能与时俱进来点儿创新?”
“婷婷一辈子的大事总该管管吧?你这老头子,别的事你记不住,这几十年的陈谷子烂芝麻还记着。要不是想当年我爸我妈替我把关,咋能找上你这样的一辈子叫我甘居下风的夫君呢?”老伴刘静半是埋怨半是自豪,说着用手轻轻地捅了一下陈明仁。
“哎呦呦,谢谢老婆抬举我了。这事儿我给你说过多少回了,人的黑白丑俊,高低胖瘦都是外表都是浮云,只要咱闺女看着对眼就行。关键是人品如何,性格和脾气如何。你看着不顺眼,婷婷看着美得不行,你有啥辙?没听过只要对眼,麻子都放光彩一说吗?”
“又是你那老一套。看看提提建议总是应该的吧?大道理我清楚,最终决定权还在婷婷自己。这又不是我主动非要这样,是婷婷主动请咱们为她把关。咱进进家长的义务还是应该的吧。”说着话手机响了,一看是婷婷打来的,“婷婷啊,我和你爸已经出门了,不会迟到的。嗯?怎么了?啥事这么急啊?哦,哦,好吧,好吧。没事,你忙你的吧。”
“出什么状况了?”
婷婷说呀,那个小高已经走到半路了,局里紧急电话通知要他立即回单位,来不了了。说她晚上回家再给咱们细说。咋办?咱是回家,还是——?
这也正常,小伙子肯定是没法推脱,年轻人就得这样工作第一。他不来了,咱照去,去广场看看喷泉晒晒太阳也不错嘛。
晚上婷婷回来了,一进门就说对不起老爸老妈,叫你们白溜了一趟腿儿。“小高说,那个Z县的某河被污染的事儿被网民晒到了几个大网站,惊动了上边,省上主管领导大发雷霆,叫即刻处理。马上要换届了,领导们谁不怕这事?所以,他必须去。可能的三五天呢。”
“婷婷,这没啥。又不是过了这几天就看不成了。再约时间吧。你说呢?”刘静转向征求陈明仁的意见。
“本来就可看可不看。人家小伙子忙,就以后再说吧。”
“爸——,你好像不太支持我呀。”婷婷撒娇的说。
“唯一宝贝女儿的终生大事怎能不支持呢?问题是要讲究个方式方法。对你的婚姻大事我还是老原则,积极参与而不干预,出谋划策而不决策,当好参谋尽职尽责而不夺权,把握方向而不拍板,一切权力归你所有,最终决定权交给你。”陈明仁早已背熟的原则脱口而出。
“老爸,你这咋像报纸的社论一样。咱小百姓过日子哪有这么高深玄妙的?你具体点儿好不好?”
“我的意思啊,人的长相好坏对婚姻而言不是决定因素,是你要看一辈子,只要你觉得顺眼就行。再说我女儿眼头也差不到哪儿去。关键是人品、性格和脾气,长得再好再有钱,成天热衷于打牌喝酒,工作事业上不求上进,或者走到街上眼睛死盯着漂亮姑娘看,脾气暴戾,这样的人就成问题。我们帮你在大的方向上献言献策就行了。你说呢,小静?”
“来,喝杯茶。这是对你和我妈今天白跑一趟的歉意。”说着,把泡好的两杯茶双手捧到父母面前。“小高的基本情况都给你们说了,通过这几回的接触,仿佛没有你说的那情况,成天工作挂在嘴上,事业心挺强的,似乎也很节俭。他说他,会抽烟而克制不抽,会喝酒而有意不喝,会打牌而刻意回避。在街上没发现他盯着漂亮女孩儿使劲儿的看,也没看出来脾气暴躁。上一回那个你说不求上进,这个小高我感觉是使劲儿追求进步。”婷婷如实汇报着。
“还有啊,婷婷,你要充分考虑两个事儿,一个是他来自农村,二是你们专业上的差异。我并不是说农村人不好,我和你爸的前三代也是农民。问题是你俩生长的环境和过程迥然不同,生活习惯生活方式等方面也大不相同。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想到如果能成,将来结了婚,农村的家人和亲戚来城里就得到你家,偶然次数少还行,次数多了你能接受不?第二个问题是,你是音乐老师,性格活泼开朗,喜欢唱唱跳跳,他是机关干部,少不了经常回家写材料什么的,需要安静。这些,你否想过吗?”
“想过,但没有你说的这么多。”
“你妈说的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一旦要成,都是不可回避的具体问题。不过呢,啥事都有两面性。俩人一对成天疯疯癫癫又唱又蹦的也未必就好。说他家是农村人,咱不是歧视或偏见,现实中和影视里边这样的小家庭闹矛盾的不少。当然也有处理得挺好的,事在人为嘛。婷婷,你要理性而冷静的考虑考虑。我的意见是,俩人接触的还不深,可能有些问题还没顾上谈呢,不妨再深入了解了解。好不好?”
“你爸说得有理。你就再接触接触吧。”
“那你们还提前看不看他了?”
“那是必须的,悄悄看一下又没啥。”
“继承刘家革命传统,争取陈家更大光荣!听你妈的,就让我们悄悄看看吧。”
“死老头子,就是爱记仇。”
“那好吧,咱就约到下个星期六。谢谢老爸老妈!”
“我们俩随时听候调遣。”
二
一转眼一个星期,小高已经从外县回来了。这次,婷婷把约会安排在了环城公园。刘静把陈明仁收拾得利利整整,俩人挽着胳膊有说有笑地往公园走去。路径一个工地门前,有些小坑小洼和一些碎石烂砖头块儿,陈明仁对老伴说注意脚下,话没落音只听刘静“哎呦!哎呦呦——”
“怎么啦,小静?”
“把脚崴了啊,疼死我了——”说着疼得身子往下出溜。
“这事弄得!快叫我看看。”陈明仁把刘静搀起,“能动不?”
“不行,不敢动。”
“咱先到一边吧,这儿人来车往的,别动,我背你。”说着背起刘静到了路边儿,“叫我看看咋样了”,待脱下鞋子袜子一看,脚已经开始肿了起来。“这样吧,伤没伤骨头咱也不知道,不敢胡弄,咱的到医院去。”
“先给婷婷打电话说一声吧,不要叫她来了,就说没啥。别让孩子操心了。”
“好吧。”陈明仁随即给婷婷打通了电话:“婷婷啊,不凑巧啊,在路上你妈把脚给轻轻崴了一下,看来去不了了。以后找机会再说吧。”
“爸,那我现在就过去,你们在什么地方?”
“不要紧,就是轻轻崴了一下,用红花油搓一下就行了,只是现在走不成。你忙你的吧。”
打完电话随即打了个出租到了医院,折腾了三四多小时,花了三四百,结果是软组织受伤,骨头完好无损,医生这样那样的一大箩筐一番叮嘱,打了封闭针,开了一兜子药完事。李静说,真不顺,唉,第一次他来不了,这回咱又去不了。
“好事多磨吧。看来,这个未来的女婿不大好缠啊。”陈明仁架着刘静一边走一边调侃地说。
时日晚,一家三口再说婷婷的事儿。
“小高他非要来看你,你说让不让来?”婷婷问妈妈。
“不能叫来。这八字还没一撇,人家来看病人不会空着手,这不合适。但我这十天半个月肯定是走不了路,也见不了他,老头子,你说咋办呢?”
“你妈说的对,不要叫他来,现在不合适。能不能这样,婷婷你让我和这个小高当面聊一聊?”
“这——?你出马还不把人家吓坏了?”
“那也不一定。这样节省程序和时间,直来直去或许效果更好些。”
“你爸说的也有道理,你给他说说看他愿意不愿意。”
“好吧,也只好这样了。”
两天后在一家僻静的茶社里,陈明仁和小高如期见面。一番客套后,陈明仁说:“小高,我虽然年纪大了些,可是思想不守旧,咱们今天也可以像朋友一样敞开了聊聊,不要紧张,也不要拘束。”
“好,叔叔,我不会紧张的。有啥事要问的你说吧。”
陈明仁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觉得不太一般,不但没有一般年轻人第一次见未来岳父那般紧张拘束甚或是慌乱,反而目光里放射出一种自信、执着和镇定自若,还有些许自我感觉良好。
“我听婷婷说你会抽烟而克制不抽,会喝酒而有意不喝,会打牌而刻意回避。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叔叔是这样,主要是怕上瘾。我是农村娃,经济上家里靠不上,结婚全得靠我自己。还有一层,无论抽烟还是喝酒,档次太低叫人笑话,高了我没那个能力。打牌,我觉着就是浪费光阴,因为它不产生和创造价值,说穿了就是一种资产再分配的游戏,所以我很厌恶。当然了,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有人偶然间给我送点烟酒,我都拿回家孝敬我爸了。”
这么成熟的思想,这么精辟的简述,出乎了陈明仁的预料,不得不让曾经在企业机关混过几十年的老机关刮目相看,不由得重新审视坐在面前这个貌不起眼的年轻人。
“小高啊,你对你和婷婷的职业截然不同,有什么样的想法?”
“我觉着是这样,两个人不同职业是很正常,世上夫妻职业相同的是少数,不同的是绝大多数,夫妻同样的职业也未必是好事,或许更容易产生矛盾。婚姻的质量和职业相同与否应该没有直接的关系。婚姻生活是实实在在地过日子,只要互敬互爱,相互理解相互谅解,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和解决。也或许,不同的职业,还能减少夫妻矛盾呢。叔叔,不知道我这样想对不对?”
“嗯,有些道理。假如你和婷婷成为夫妻,能说说你对婚后的生活的打算么?”
“叔叔,实话实说,经济上我靠不上谁,也不想靠谁。男人,就得凭个人努力。我虽然工作了六七年,也没攒多少钱,结婚只能贷款买房当房奴了。可能婚后还得时常给家里点儿钱。还有一个可能你们很关心的问题,就是将来婚后我家里人来城里的事儿。我想,可能也得来看看我。我知道城里人讨厌这,可我不能因为娶个城里的媳妇就和家人一刀两断吧。”小高说这些时有些激动,到最后一句时带着几分的不平和怨愤。
“有志气,说得好,小伙子!给我说说你工作上下一步打算吧。”陈明仁很赞赏小伙子的骨气。
“叔叔,是这样,我不会给自己人谦虚,就说心里话吧。我在局里干了六七年了,现在我觉得自己是处里的骨干,或者自大点儿说是顶梁柱,可仅有这些能怎样呢?我那处长学金融的和环保八竿子都打不着,比我来得还晚,业务狗屁不懂,轻轻松松的做到了处长的位子上,就因为他爸是个区长。处里难啃的骨头都交给我,荣誉和成绩全是他的,处里的车就是他的私家车,工资待遇比我高出一大截儿,活干得少,好处得的比谁都多,公平在哪里?我在大学刻苦学习,积极进步入党,考公务员在我那批是第一,工作后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别人不干的我干,有好处的事我往后退,得罪人擦屁股的事我往前冲。咱农村娃,靠啥呢?只有实干,可干得再好都顶不上有个好爸爸。”顿了顿,又说:“我也想好了,我现在就是他们的一条狗,让我干啥就干啥,绝对听话、勤奋、顺从,要忍耐、忍耐、再忍耐。就不信没有出头之日。”说这话时眼睛里闪动着愤懑、怒火和一丝仇恨。
陈明仁感觉到面前这个年轻人仿佛是一座待喷发的火山。“那隐忍以后呢?”
“我想明年以内一定要拿下副处长,三十五岁以前一定要做到处长的椅子上!”
“当上处长以后呢?”
“肯定会继续努力,努力往局长的位子上奔。这辈子,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小高眼睛里射出的是极度的贪婪和迫切。这种目光异常灼人也可怕。
“是这样啊。要是目标实现不了呢?”
“那就破釜沉舟,把这些年他们的丑事和做过的坏事都抖出来,我好不了,他们也别想好!”小高这句话是恶狠狠地说出来的,似乎忘了面前的是有可能的未来岳父大人。
“除了当官就没有别的路了?”
“这社会,当官是最实惠最美的职业!”
……
陈明仁回家的路上仔细咀嚼着小高的每一句话,仔细体味和感悟着小高的言辞和表情,这个年轻人倒是直率和诚实,有着可怕的“志向和抱负”,他身上有的不仅仅是所谓的事业心,抑或叫雄心,更有着惊人可怕的野心。如果仕途受挫遭受打击,将会是怎样的结局?后果不堪设想。陈明仁在想,是谁把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塑造成了这样?这些都是他的错吗?
婷婷和这样“胸怀大志”的人合适么?他反复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