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大楼的清洁工,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女人。矮矮的个子,胖胖的身子,说起普通话来吞吞吐吐的,极别扭地打结。尤其是一双小小的眼睛,斜视得厉害,时常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其实嘴里正接着别人的话题。
然而,女人的头发永远梳理得一丝不乱,洗得发白的制服穿得整整齐齐,有时还能看到她蹬着一双褐色的高坡鞋。而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是女人的歌声。午休的两个小时里,办公室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吹落叶声,女人的歌声便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完全不似平时讲话的扭捏和艰难。她最常哼的,是人人耳熟能详的《女驸马》。虽然有时会走调,我却总忍不住要竖起耳朵听。有时,还能听出里头的千回百转来。
后来,无意中从别人那里听说,女人老家在安徽。丈夫酗酒成性,家徒四壁,生活难以维持,无奈只好离家别子,到外地打工。然而,我却极少见到女人灰心丧气,上下班的路上也总是见她笑脸盈盈,似乎生活的艰难丝毫不曾给她带来丁点阴霾。
我上班的地方离住房有好长一段距离,下了公交车,还必须转乘摩托车走一段路。久了,就索性联系好一位骑摩托车的师傅。师傅姓黄,虽才过不惑之年,却显得苍老,两鬓白雪点点,背也轻微驼了。
黄师傅告诉我,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结婚多年的妻子身体虚弱,常年服中药,也是很大的一笔开销。他收入微薄,时常入不敷出。好在他摩托车技术娴熟,别人都爱坐他的车。尽管每天早出晚归的,但家人都平安,温饱也不成大问题了,他苦点也心甘。
可有一天,黄师傅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将有一个星期不能接我。因为,他攒足了钱,将带妻子到厦门旅游。接完电话的那一刻,我心微颤,眼睛瞬间潮润。厦门不远,但是对收入不多的夫妻来说,简直就是盛宴一场,是平日里丰衣足食、挥金如土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住房的对面是个菜市场。每个周日的早上,我都到菜市场走一圈,买回新鲜的蔬菜食品。每次到菜市场,总能碰上那个卖鸡蛋的女人。女人不再年轻,但是笑容满面,是春风常驻的那一种。鸡蛋放在编织得很好看的竹篮子里,滑滑溜溜的,我总是在路过时忍不住买上几个。
鸡蛋是土鸡蛋,价钱比其他的小贩贵些。因此,女人的鸡蛋很少有人买。我却爱找女人买鸡蛋,只是因为女人讲话很好听。并不流利的普通话夹杂着家乡话,就像唱歌一样。有一次蹲下身,我才看清女人右手的模样。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五个指头只剩下大拇指,是真正的触目惊心。
女人见我惊讶的表情,轻描淡写地笑,就像讲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年轻时在工厂上班,一不留神被截断的,好在还有一个手指头。瞧,还能穿针引线呢!就连装鸡蛋的竹篮也是我自己编织出来的。
我愣在原地许久,心里柔软起来。我想起每天黄昏时那对出来卖烧烤,脸上却溢满知足的老夫妻,也想起路边风雨无阻坐在轮椅上修鞋的老汉,更想起许许多多个平凡甚至卑微却无比认真地存活着的生命。冷空气南下,真正天寒地冻,可我心里被那些认真的生活细节温暖着,一阵一阵,像是山涧流过的溪水,潺潺不息。